從我記事起,鞠奶奶家是我們村里唯一有門樓的。 鞠奶奶每天拄著拐杖,走在門樓前,時不時地瞇著眼睛看看遠方。 日復一日,年復一年,已成為我們村一道獨特的風景。
鞠奶奶家門前有一條路,是連接其他村子的主干道。 她家的地基比主路高出約1.5米。 要去她家,大約要爬十級臺階。 拾級而上就是門樓。 她家的門樓并不像有錢人家的門樓那么豪華、典雅。 如此破舊、簡陋,只能算是門樓。 門樓頂部雖然是懸挑式建筑,但頂部的瓦片有一半以上破損,風一吹很可能脫落。 門框由兩根杉木柱組成。 年代已十分古老,若不是兩側有四棵斜斜的杉樹支撐,門樓早就倒塌了。 她家的門樓沒有門,門楣上也沒有富人寫的“紫氣東來”、“竹芽松茂”的匾額。 小時候,我喜歡和村里的一群孩子一起玩,有時也到鞠奶奶家的門下玩。 爸爸媽媽看見了,總是大喊:“快走開,它要塌了,會壓死你的!”
那時我還小,只知道鞠奶奶四十多歲就守寡了。 鞠奶奶有一個兒子叫徐榮,為人老實老實,但也有點“弱智”。 用農村人的話說,他不能出洋相。 鞠奶奶的丈夫去世后,家庭狀況每況愈下,一切都是鞠奶奶自己打理的。 鞠奶奶的丈夫去世前,家庭條件還不錯。 解放前一年,鞠奶奶娶了這個傻兒子。 解放時期,這個家庭被列為上中農。 在各種政治運動中,村民們并沒有為鞠奶奶感到為難。 這主要是因為鞠奶奶懂得做人。 而且村子里都是同姓的人,大家都很同情她。 她年輕時失去了丈夫,年老時一個兒子又死在異國他鄉。 肯定和她兒子近乎智障有關。
1958年大躍進期間,為了實現共產主義,走集體化道路,家家戶戶的小灶都被拆除,全村人都在集體食堂吃飯。 建設集體食堂需要建筑材料。 當時進村門樓圖片大全,我們響應黨的號召,加快工作,多節約,努力工作,奔向共產主義。 踏入共產主義最直接的方式就是把村里較好的農房拆掉,用農房的材料建集體食堂。 吃大食堂,消滅私有制。 鞠奶奶家是上中農,房子在村里也算是比較好的,自然就成了第一批被拆遷的對象。 一家人被趕到了廂房里住,這里也是廚房。 鞠奶奶知道這是大勢所趨,所以很聰明,沒有哭。 在那個年代,就算哭恐怕也沒什么用,更何況她的家庭構成也不太好。 人民公社的食堂就是在她家的地基上建起來的。 我們建集體食堂的時候,缺少建筑材料。 有人瞄準了鞠奶奶家的門樓。 鞠奶奶聽說后,日夜守護著門樓。 人們嘲笑她瘋了。 家里的大房子被拆了,門樓也快要倒塌了。 門樓有什么用? 她說,這是她家在村里的標志。 大房子可以拆,但門樓不能拆。 大隊干部看到門樓破舊不堪,拆掉的建筑材料幾乎沒有什么用處。 再加上同村同姓人士對她家庭處境的同情,破舊的門樓得以保留下來。
三年天災,人民公社食堂開不了鍋,村里很多人都餓死了。 人民公社食堂已經吃不下去了,食物散了。 村民們拆除了食堂,并將建筑材料返還給各戶。 鞠奶奶在原來房子的基礎上又蓋了三間小屋。 經過兩次拆遷和兩次建設,不可能用原來的材料恢復原來的房子。 即使是三間小屋,沒有材料也無法完成。 鄰居們都勸說鞠奶奶把門樓拆了,用門樓上的木瓦蓋好了三間小屋。 但鞠奶奶不同意。 她寧愿屋頂打一個洞,墻上打一個洞,也不愿拆掉這座搖搖欲墜的門樓。
鞠奶奶對自家破舊的門樓有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特殊情感。 小時候,我記得每次路過鞠奶奶家門口時,總會看到鞠奶奶一個人呆在門下,望著遠方。 那眼神里有渴望,有猶豫,更多的是失望。 文革結束后,我從父母那里得知,鞠奶奶丈夫在世時,家里條件還好一些。 她有一個長子叫金榮,正在國外留學,考入黃埔軍校。 抗戰結束后,我回到家鄉。 他是國民黨的一名團長。 他騎著一匹高馬,帶著一名勤務兵。 他在家里住了一晚,然后就離開了。 解放戰爭時期,我給家人寫了一封信。 是從東北送回來的。 后來我就失去了他的蹤跡。 他很可能是在遼沉戰役中陣亡的。 大躍進時期,主屋被拆時,鞠奶奶在食堂吃飯,沒有哭。 當她得知自己的門樓要拆時,她一直守護著她,生怕門樓被拆。 后來,當村里的人不斷問她為什么一直在門樓下面看時,她說出了自己最深的秘密。 她說,大兒子錦榮最后一次離家時,就是從這座門樓走出的。 門樓下,錦榮告訴她,他家是村里唯一有門樓的,看到門樓,就看到了家。 她每天在門樓下徘徊,希望他的錦榮參加東北起義,被俘或受傷。 總之,無論怎樣,她只是希望他能回來。 村里的人都認為她的大兒子早就死了,不然肯定有消息。 每天早上,鞠奶奶都滿懷希望地來到門樓。 晚上,她失望地離開了門樓。 日復一日,年復一年,她希望奇跡會發生。 門樓是她的精神寄托,是她的希望。
1979年,我離開家鄉出國留學。 臨走時,我路過鞠奶奶家門口,看到她還在樓下,精神狀態大不如前。 80多歲的老人頭發幾乎全部脫落,僅存的幾根稀疏的頭發都白了。 沒牙的嘴巴擋不住風,瘦削的臉頰上布滿了皺紋。 她拄著拐杖,倚在門樓上,瞇著蒼老的眼睛,望著遠方。 我知道她在想她的大兒子。 在她垂死的歲月里,她仍然堅持著自己的夢想。 她說她的錦榮還活著,有一天會突然出現在門樓前。 村里沒有人相信她,也沒有人取笑她。 他們只是同情她,覺得她太可憐了,想念大兒子都快瘋了。
離開家鄉后,我忙于工作,無暇關心村里的人和事,更沒有時間去打聽鞠奶奶家的門樓。 當我再次回到家鄉時,已經四十多年了。 退休后,我對家鄉父母留下的房子進行了大修。 清明節前我回到老宅住了一段時間,享受了一段鄉村農家生活。 閑著沒事就遇見了老同學,和村里的人坐在一起。 在陽光下聊天進村門樓圖片大全,回憶起小時候村里的許多趣事。 和村民聊天的時候,自然就談到了村里唯一的門樓。 門樓說起鞠奶奶,鞠奶奶說起她的兩個兒子。
我離開家鄉的第二年,村里就實行了農業生產責任制。 鞠奶奶老實巴交的小兒子,在她負責的地方突然心肌梗塞,比她先死了。 鞠奶奶受到的打擊更重,也更想念她。 長子。 每天門下,不斷地叫著錦蓉的名字,改革開放后,她成了“祥林嫂”。 生命即將結束時,她躺在病床上,不斷呼喊著兒子錦榮的名字。 孫子湊到她耳邊問:“奶奶,您有什么話要坦白嗎?” 她對正在處理她后事的孫子說,你應該修繕加固屋前的門樓,讓你叔叔錦榮回來后能找到一個家。 孫子并沒有當真,因為他的家人告訴他,他素未謀面的叔叔在解放戰爭期間沒有任何消息。 他已經不在人世了,也不會再回來了。 鞠奶奶幾次休克,幾次醒來,卻無法呼吸。 后來,鄰居們勸說孫子請人修繕加固門樓,完成老太太臨行前的心愿。 門樓很快就修好了,孫子背著鞠奶奶出了門。 她看著修葺加固的門樓,長長地嘆了口氣,平靜地閉上了眼睛。
鞠奶奶遺憾地離開了,但修葺加固的門樓卻留了下來。 1987年10月,臺灣當局允許退伍軍人回鄉探親。 年底,我們村里突然來了一位操著濃重鄉音的老人。 他一進村就問村里哪一家有門樓。 一群孩子把他帶到了鞠奶奶家。 屋里,鞠奶奶的孫子接待了這位來自臺灣的客人。 來自臺灣的客人做了自我介紹。 他是黃哲甫村人,是1949年退守臺灣的老兵,這次回家鄉探親。 應老鄉早慶的要求,他來到外崗湖村看一看。 他說,棗慶的一個老鄉告訴我,他是外崗湖村人,家里叫金榮。 他的房子是村里唯一一間有門樓的房子。 他在大陸的時候,父親已經去世,母親還健在,弟弟是智障。 估計他母親已經不在人世了,家里可能就沒有后人了。 如果門樓還在的話,幫忙拍張照片帶回去。 沒想到他家的門樓還在,而且還有后人。
一位臺灣游客告訴鞠奶奶的孫子,遼沉之戰時,他叔叔棗慶的部隊就是從葫蘆島撤出的小股。 遼沉戰役前,他的叔叔是國民黨軍司令。 戰斗結束后,沒有組織架構。 今天他被分配到這個單位,明天他又被分配到那個單位。 他每天都向南撤退。 他沒有準確的郵寄地址,所以他沒有給我在家里寫信,而我在臺灣甚至無法溝通。 退居臺灣十多年后,他的叔叔退休了,在一個軍事村開了一家雜貨店。 由于沒有回家的希望,他與一名菲律賓女子結婚,并生下了兩兒一女。 他的三個孩子現在都在上大學。 畢業后,我加入了勞動力隊伍。
鞠奶奶的孫子告訴來自臺灣的游客,奶奶一生都以門樓為伴,每天都在盼望錦榮叔叔的歸來。 臨終前,她請求將門樓修葺加固,怕舅舅回來后找不到家。 臺灣游客聽后非常感動,不禁流下了渾濁的老淚水。
在鞠奶奶孫子家吃完午飯后,臺灣游客在屋前的門樓下拍照留念。 他們還給鞠奶奶一家人拍了一張全家福,還單獨拍了一張門樓的照片。 他們帶著鞠奶奶孫子依依的一封信,依依不舍地離開了門樓和外崗湖村。
兩個月后,鞠奶奶的大兒子錦榮帶著孩子從臺灣飛回大陸,回到了期盼已久的家鄉。 進村后,他沒有問路,就徑直朝村里唯一的門樓跑去。
作者簡介:梅學樹,黃梅縣菜山鎮人,退休公務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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